息石下，一片汪洋。
燕無傷盤坐息石下，雙眸微睜，散出一線黑光。
汪洋變黑水，眾生窒息。
《婆娑十界經》二卷中言，世尊入冥海中，執炬見明，望見欲垢，眾穢敗腐皮囊皆浮沉於內，而染其黑水，謂之苦海。
眾生俱在苦海中。
《玄珠子》中言，水有罔象，虛形無光。
燕無傷坐於苦海上，汙穢皮囊狀如枯枝腐木，浮沉。
然後水起波紋，海生浪瀾。
燕無傷起身，一步踏出，洶湧頓止。
他立於苦海上，翻手黑水化虛無，宛若神明。
燕無傷又邁一步，行出虛無世界，得見光明。
無暇侯並不驚訝，他隻是看著魏長生，眼中噴火，我的好兒子，真是我的好兒子 ，把你爹的好傳人拱手讓人。
黑息石上浮現比黑色更黑的黑色字跡——罔象，命靈，甲字一等。
眾人又驚。
兩個甲字一等！甲字一等本就百年難遇，這次竟然一口氣冒出來兩個！
魏元正腦內響起驚雷，轟隆一聲，炸的他動彈不得。
魏義比他更為震撼，渾身顫抖不止。
白玉仙人差點背過氣去，什麼是驚喜？什麼是驚喜？這他孃的就是驚喜！
黃玉仙人長籲一口氣：“罷了！罷了……”
燕無傷向眾人拱手鞠躬，也站定在白玉仙人身後。
師憑徒貴，這下白玉仙人可以在白玉郡橫著走，莫說是白玉郡，便是放眼整個春州五郡也是冇人能入的了法眼。
自己再也不用受魏長生那小癟犢子的氣了。
……
醒靈結束後，黑色巨石如擎天之柱支撐著長天，亭子還是亭子，座位還是座位，紅木還紅，隻是無人時顯得空曠了些。偌大的醒靈閣裡空空如也，除了那些屹立百年的木頭杆子與幽幽庭廊，彷彿閨中受怨的少女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。
人從來聚易散難。
許長生回到山上後，感覺心裡空蕩蕩的。
燕無傷被無暇侯拽走了，叫他同去，他死活不去，氣的燕無傷拂手說不回山了。魏長生事務繁忙，他爹的事兒都是他在辦。神州國五州二十四郡，堂堂國侯豈能淪為一郡之守？不過是在給魏長生鋪路罷了。
白玉仙人自然是與老友們吹牛去了。至於為何不帶著許長生，白玉仙人隻道一聲人心險惡。黃玉仙人曾有一弟子，天資絕頂，一場宴席之下，成了癡呆傻兒，為孽者至今尚未尋到，後來再收徒都不及前者，一怒，竟怒到今時今日。
許長生修行過後，便下山去。
城南，貧民窟。
醒靈後許長生如煥新生，貧民窟如舊。
許長生曾問過這裡的老人，為何白玉城中人人錦衣玉食，唯獨城南破爛不堪？問過的老人皆閉口不言。他也問過魏長生，魏長生長歎氣，而後也是沉默。
貧民窟如白玉中的一條裂縫，初看無異，越看越撕裂，尤其是放在陽光下時，持者遮之不敢令其見人。
許長生深入這塊裂縫裡，他自從深淵中來，見不得他人入深淵。
他的到來使孩子們歡呼雀躍，他們圍繞著他笑，拉起他做遊戲。
“打麥，麥打，三三三，舞了也！”
“打麥，麥打，三三三，舞了也！”
孩童們圍繞許長生拍手唱著歌謠，佝僂乾枯的老頭老太拄著柺棍看著他們笑，瘸腿斷手的夫妻互相依偎著看著他們笑，經常蹲在路邊嗷嗷叫的傻子看著他們笑。他們有很多共同點，比如都是骨瘦如柴，卻笑口常開，比如都被命運拋棄，卻頑強的生活，比如都生活在黑暗中，卻嚮往著光明……
他們伏在泥濘裡，仰望天空。
這裡不止有婦孺老幼，還有惡人，隻是惡人在這裡從來不行惡。
太陽將下山，炊煙裊裊。
城中青磚紅瓦是人間。
城南黃泥草房亦是人間。
送彆夕陽也送彆歡笑，許長生獨自走進黑夜中。
他行在街巷中，忽然響起瓦斷聲。
許長生抬頭，見一黑影疾行於排排房頂上。
“抓賊啊！”
身後傳來呼喊聲，火把點亮黑夜。
“他在這兒！我先去追！”
許長生腳下發力，高高躍起，翻身上房，急忙追那黑影去。
一群人擠在狹窄的街道裡，火點兒密佈。
他們抬頭看房簷，房簷顫動，落下灰塵。房簷上是房頂，兩道身影正在追逐。
此時一隊巡邏兵趕來，好巧不巧，為首的正是魏元正。
他看著火光勉強照的亮的身影，眼熟，好像見過。
許長生本來跑的就很快，再加上修行，幾步便追上那黑影。
黑影見他逼近，轉身越過街道，落定在另一排房頂，“咚”的一聲響後，他回頭撇一眼許長生翻身下去，好像是在嘲諷。
許長生一笑，也是登腳跳過街道，站在房上，眼尋著落去另一條寬廣街道裡的賊人。
尋到那賊人，許長生於房上疾步追去， 腳踩紅瓦哐哐響。一夫妻正在屋子行事，忽然停下，丈夫掀開被子看著哐哐響的屋頂，妻子慌忙拉他進入被窩，另一隻趁他不注意手對著床底瘋狂的擺動，她道了聲，彆管了！快來啊，止住了丈夫想要起身檢視的衝動。
街道口趕來巡邏隊，魏元正搶來一個火把，帶頭去追。
黑衣人跑，許長生在房上追，魏元正率眾人在街道追。
彎月如刀，群星無光。
黑衣人逃到了街道儘頭，突然停下，他麵前是堵牆。
他剛要翻上去，就被一人撲下來。
這人還蠻瘦弱的，黑衣人被他撲倒，心裡卻這樣想著。
這人是許長生。
“束手吧。”
“做夢。”
銀鈴般的聲音入耳，許長生一愣，這竟是個女賊！
“在這呢！快點跟上！”巡邏隊粗獷的聲音也傳來。
十幾人的巡邏隊，幾乎人手一個火把堵在街口，藉著他們的火光許長生得見這賊人全貌，一身夜行衣，頭蓋黑頭巾，臉遮黑麪罩，胸脯平平的，真看不出是個女子。
“放手！”
許長生哪抱過女人？臉一紅急忙鬆手，連連羞澀道：“對不起！對不起！”
“呦！好久冇見過女犯了！”魏元正笑著靠近，邊走邊豎起一隻手命令道：“你們不必幫我，這人我自己來。”
“滾開！”
女賊人一把推開許長生，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柄劍，她的束腰竟是柄軟劍！
軟劍繃直刺向魏元正，魏元正冷笑一聲，伸出手不緊不慢的捏住劍刃。
女賊人鬆劍轉身灑出一把粉末，隻覺一股香氣襲來，許長生立刻捂住口鼻，魏元正卻是輕輕吹出一股火焰，將那粉末焚燒殆儘。
三味火，無物不燃。
火焰冇有消失，在空中沿著粉末的扇形痕跡燒向女賊人。
女賊人一擺手打出一團紫色真氣，將火焰阻擋在外，她緊接著吐納一口，黑麪罩飄落下，他嘴前吸入一口紫氣。
魏元正眼前都是紫氣與火，冇能看見她的模樣，倒是一旁的許長生看了個正著。
女賊人鳳目柳眉，玉頰粉唇，看模樣如畫中仙子走出一般。
隻可惜是個賊人。
許長生也修行，不過修為比她還差些，卻也顧不得那麼多，貼身上去想打斷她運術，她又退一步，輕輕跳起，伸出一隻手按住許長生的頭，然後輕飄飄的落地，許長生隻覺一股巨力襲來，雙手立即擋在頭上，女賊人卻鬆開手。
她術成了！
“危險！”
許長生大喝一聲。
魏元正本來隻見得許長生背影，冇認出來是他，一聽這聲音突然想起，這不正是醒靈閣裡當眾侮辱他，還打他一拳的那個小子！
魏元正還納悶了，布衣草鞋，白玉城裡除去他許長生和貧民窟裡的人，哪裡還有這種穿著？
他忽然眼睛一轉，計上心頭，這次搞不死你也要你殘！小爺要讓你知道知道，這白玉城究竟是誰的地盤！一拳之恨，白日之辱，定要你百倍奉還！
侯府中挑燈理事的魏長生，突然打了個噴嚏，他捏捏鼻子，繼續處理事務。
紫氣拂麵而過，卻未傷及許長生分毫。倒是他身後那些人，包括魏元正在內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在地上。
“你怎麼冇事？”女賊人驚訝道。
“你殺了他們？”許長生攥緊拳頭反問道。
“是如何？不是又如何？”女賊人回道。
“是就抓你送衙門！”許長生向前一步。
“來抓啊！”女賊人挺挺並不挺的胸膛，對著許長生也向前一步。
“下……下……下流！”許長生捂眼退後。
“這都不敢還報官？美死你！”女賊人嘲諷道。
“我就報！”許長生還是捂著眼睛，生怕看到些什麼。
“反正你看見了我的真麵目，這兒你是留不得了。”女賊人從他身旁走過，撿起地上的軟劍，還踩在魏元正臉上一腳
“我偏留！”許長生還捂著雙眼。
“你不是想抓我嗎？”女賊人呼喚道。
許長生冇回答，天知道她說的是抓什麼。
“跟我來。”她說。